乔纳森·陈扛着步枪、霰弹枪、豆袋枪，提着黑色大帆布包从装备室里走出来。

“需要我帮你拿一下吗？”丹妮莉·刘问。她左手拿着霰弹枪，右手拿着步枪。

乔纳森正准备说“谢谢，不用了”时，迈克尔·马库斯突然把鼓鼓囊囊的大帆布包往丹妮莉怀里搡去，迫使丹妮莉不得不抱住帆布包，手里的两杆枪在胸前交成了一个“X”字形。

马库斯略带责备地说：“你这么想拿，干嘛不帮帮你的搭档？”

然后，他举着“轻飘飘”的绿色豆袋枪，吹着口哨大步走起来。

“抱歉。”丹妮莉尴尬地说。

“他真过分啊。”乔纳森说。

“他就是见不得我对任何男人好。”丹妮莉笑地说。

乔纳森也笑了，看着丹妮莉右手伸过帆布包带子，把帆布包斜挎在身上。

“你今天为什么会迟到？”丹妮莉边走边问。

“嗯，我本来可以不迟到的。”乔纳森回答，“但维利热拦了我的车，他说我超速。”

“如果你不赶时间为什么超速？”

“真令人难过，我打破了进警局以来从不迟到的记录。”

“根据破窗理论，你以后迟到都没负担了。”丹妮莉笑地说。

“我想是的。”

两人一前一后朝电梯走去。电梯里黑鸦鸦一片，全是拿着装备出勤的警员。手里的枪，腰间的装备，脚上的皮鞋亮闪闪，仿佛一群羽毛丰满光泽的渡鸦。看到挤在电梯里的同事们，他竟突然想到了渡鸦。想到在少年时期，从电视里看到的麇集于草原，森林，城市上空的渡鸦。

它们成群飞翔，在明媚的天空下犹如一道黑色旋风，席卷着腐尸残骸；它们也会从狮子和老虎的利爪下争夺食物，利用野狼获取丰盛的晚宴；它们尖声鸣叫，敢与苍鹰较高下。在阴云层层的天色里，它们携着乌云而来，气势磅磗，不可阻挡，所经之处罩下不安、神秘和死亡的预兆。

“我四点四十五分就把你叫醒了，你居然还迟到了。”詹姆斯还在生气。

乔纳森默默地打开后备箱，把工具包和豆袋枪放进里面。然后将两把大家伙锁在了驾驶室里。

“我可没说今天该你掌控方向盘。”詹姆斯说。

乔纳森半个身体已经进到驾驶座了，听到詹姆斯这么说，他便把身体抽出来，一言不发地走到副驾一侧。兰迪·詹姆斯不只是他的搭档，也是他的老前辈和见习时期的教官。在任何一个文化里，嗯，文明的文化里，人们都会条件反射地顺从长者，老师和上级。

“哈啰，我们先走了。”一辆警车从他们身边驶过去，里面传来马库斯顽世不恭地喊声。乔纳森回头看了一眼，见开车的是丹妮莉·刘。

“我不想听你说‘我接完电话后就又睡过去了’这种狗屁话。”詹姆斯说着，坐进了车里。

乔纳森继续沉默。

“噢。看来你真的有问题。”詹姆斯启动了车。

乔纳森索性沉默到底。

“你以前可不是这样，如果你认为我的话让你不爽，你就要反驳几句。至少会说‘才没有’，‘才不是’，‘不’。“

空气沉默了。

警车驶出了地下车库。手机铃声突然响了。乔纳森听出声音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。

他拿出手机，见是警局内部的电话。

“警局内部的电话。”

“不会是警司想跟你谈谈吧。”詹姆斯漫不经心地说。

“警司不是有我们每个人的电话吗？”乔纳森说。

“有人举报你了？”

乔纳森没有回答，接了电话。

“是乔纳森·陈警官吗？”

“是。有什么事吗？”

“请马上到拘留室来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对方很快挂了电话。

乔纳森一头雾水地说：“我要去一下拘留室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乔纳森耸了耸肩。

“那几个入室盗窃的家伙已经转到县监狱里了。”詹姆斯说着，靠向路边停了车，“你觉得是什么事？”他带着好奇和期待的表情问。

乔纳森钻出车后，关了门，转身走开了。他听到詹姆斯无奈地骂了他一声“混蛋”。

前面正好是警局大楼的前门。楼体上镶着的巨大警徽十分醒目，在灯光的渲染中霸气测露。

维利热正好一身便装的从大门里出来，他洗了澡，头发未完全被吹干，有些湿润，手是提着个装衣服的纸袋子。很多警员下班后，都会用警局的浴室冲澡。也不是为了省那么点电费和水费，而是冲洗掉一天的灰尘、血污。警员们穿着干净的便衣到警局报道，没人愿意弄脏干净的衣服回家。

“你是忘了什么东西吗？”维利热问。

“内部的人找我有事。”

“噢，是好事吗？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“愿上帝保佑你。”

“上帝也保佑你。”

“祝你有个愉快的一天。”

“你也一样。”

乔纳森来到拘留室大厅时，一眼看到科普拉警探和他的搭档约翰·安格尔坐在中间的桌子前等着他。他很快明白他被叫到这里是因为马塞洛·费雷拉的事。现实里，马塞洛·费雷拉凶杀案就是由这两个警探负责的。

科普拉是个不苟言笑，永远一副看起来像是在想什么事似的黑人——这点与大多数黑人性格相反——跟詹姆斯年龄相仿。他的搭档年轻，三十五岁左右，可能刚从巡警晋升上来。也就是说没什么经验，与其说是搭档，倒不如说是助手更恰当。看到乔纳森走过来，安格尔先站了起来，朝他招手。科普拉才缓缓起身。

“找我有什么事吗？”乔纳森先说话。

“我们的嫌疑人马塞洛·费雷拉想要见你。”安格尔说。

“见我干什么？”乔纳森疑惑。现实里，费雷拉可从未要求见他啊。

“陈警官，你还记得两年前你曾逮捕过他吗？”科普拉问。

乔纳森迅速地在脑海里搜了一遍，确定他只逮捕过马塞洛·费雷拉一次。但显然，在这里事情有些变动。其实，马塞洛·费雷拉事件并不是发生在近段时间，而是发生在两年前。也正是如此，他才搬离了凤凰街。倒不是他听到楼上有什么响动，而是他的工作就是每天和危险，愤怒，死亡，种种消极打交道，他不希望这种消极一直延伸到他下班回家。延伸到他往床上躺时，不经意想起天花板上面的惨剧。他也确实因此做过一场梦，也不算是恶梦。就是受害人下来找他，他的家在梦中变成了警局的一部分，受害人声称凶手逃出了监狱。他就去抓凶手，可抓着抓着，就变成了别的事情，最后他竟被一个持枪歹徒追着跑。

“不记得。”乔纳森问，“因为什么事呢？”

安格尔竖起桌上的平板，点了一下平板画面上的播放键。

执法视频的右下角有他的名字，因此这是他的执法记录仪。画面里只有持枪的手臂和摇晃的走廊。乔纳森认出画面里的走廊是他目前租住的公寓楼里的走廊。

忽然，画面里传来砰砰砰的砸门声。一个身影出现在画面左侧，那是维利热的背影。维利热持着枪两步作一步的往上冲。

“婊子！婊子！自从他把手搭在你的肩膀后，你就开始想入非非了！你就想睡他，想踩在他肩上往上爬。你就是这么想着，婊子，我要杀了你杀了你！”

砰——

又是狠狠的一锤。

维利热先冲进了三楼走廊。

“住手！”

随着维利热的喝斥，正在拍门的男子出现在了画面里。男子置若罔闻，继续砸门，喊出更多的污言秽语。

“费雷拉，你涉嫌骚扰威胁罪被捕了。背对着我们跪下，把手交叉放在头上！”他的喊声从画面里传来。

“那婊子还有脸报警！我杀了她杀了他！”男子发疯似地尖叫，抬脚猛踹门。

“你掩护我。”他的声音对维利热说。

于是，他手上的格洛克枪换成了泰瑟枪，他朝着走廊里的男子跑去。画面越来越近，乔纳森看清了砸门的男子正是马塞洛·费雷拉，神经质的面容和他在现实里被捕时一模一样。虽然他身子瘦，很容易被击倒的样子，但他踹门的那股劲儿可真够疯狂的。即使隔着屏幕，乔纳森都感觉到了门的颤栗。

“住手！我要对你放电了！”他的声音吼道。

费雷拉突然转过身来，扬起的手里霍然亮出了一把刀，一个箭步冲上来。说时迟那时快，泰瑟枪的两条铜线，如跃身而起的蛇一样飞了出去。

费雷拉的身体顿时一阵抽搐，伴着哒哒声倒在了地上。

维利热第一时间冲过去，一脚踢开了刀子，抓住费雷拉的胳膊，欲把费雷拉翻过来，让他脸朝着地板。

然而，费雷拉猛力地挣扎起来，一拳挥过去，险些击中了维利热的脸。

他赶紧扑上去，抓住费雷拉另一条胳膊……画面顿时天旋地转，三个男人扭成一团，六只手在画面里翻飞。视频里响着他和维利热地吼叫，费雷拉杀猪般地嚎叫。

混乱之下，

哒哒哒，哒哒哒……

他把泰瑟枪杵在费雷拉的腋下，连扣着扳机。

费雷拉嗷嗷地蜷缩成一团。

大约十秒钟后，费雷拉的气力越来越小了，叫声也筋疲力尽了。

他和维利热的粗重喘息淹没了费雷拉发出的哀呜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