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要见你。”安格尔说，“你知道为什么吗？”

“不知道。”乔纳森说：“我和他之间除了警察和嫌疑人的关系外，没有任何其他关系。”

“他在说出你的名字时，就像他认识了你很久。”科普拉说。

“他一定是记下了我的胸牌。”乔纳森指着自己右胸上的名牌说。

“你的胸牌上只有你的姓氏。”安格尔说。

乔纳森无奈地偏了下头。“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全名的。我确定我没有给他派发我的名片。也许他在监狱里从别的囚犯那得知的。街头混混们可是对每个巡逻的警官都了解一二。他们中总有人会被我们送进去。”

“逮捕他的不是他一个人，还有你的搭档。”科普拉说，“但他只想见你。”

“他没有说原因吗？”

“他说了原因，我们还会问你吗？”科普拉说。

“好吧。我会搞清楚他为什么要见我。跟我说说他的基本情况吧。”

“他是个变态。”安格尔说，“在看到我们出示的受害人惨不忍睹的照片，和他滥用药物有意衍生怪物的证物时，他就换了两个人格。一个人格叫查理，一个人格没名字。查理是个小偷，负责为主人格也就是费雷拉偷窃药物。另一个自称他在亘古之前就存在了。我们暂时叫他亘古。“

“他行窃多久了？”乔纳森问。

“小偷是他出狱后三个月出现的。”科普拉说，“那个亘古的东西，是在监狱里被关禁闭时出现的。从此以后，没囚犯再敢欺负他。我们调取了他在监狱里服刑的报告，报告称从禁闭室出来后，他就性情大变，时不时说一些古怪的话。”

“他说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。”安格尔补充说。

“这个观点也不算新鲜吧。当然，如果到处说，那确实不正常。”乔纳森心里咯噔了一下说。

科普拉突然说：“他在16号房。”

乔纳森正准备抬脚，听到科普拉又说：“请把执法记录仪打开。”

乔纳森点了点头，抬手按下了胸前执法记录仪的开关键。他朝着前面的走廊走去。宽阔的走廊两侧是一排栅栏门。拘留室和拘留室之间用砖墙隔开，双人床大的面积里一侧摆着长椅。有的拘留室里坐着两三个人；有的只关着一个嫌疑人，嫌疑人把拘留室当成了休息室，直接躺在椅子上睡觉。

到了16号房，乔纳森看到费雷拉坐在椅子中间，一派庄严的样子，像是在等待某个神圣时刻到来的信徒。

跟在乔纳森后面的警员，用钥匙打开了门锁。

乔纳森走进去，居高临下地打量费雷拉，瘦削，苍白，头发凌乱，一副病态的样子。他细瘦的手腕把手铐衬得冰冷刺眼。

“费雷拉，你找我有什么事吗？”乔纳森开门见山地问。

费雷拉则把头转了过去，乔纳森也随着他的视线朝门外看去，见开门的警员还站在门口。乔纳森想了想，示意警员离开一下。警员转身离开了。

费雷拉又直直地盯着乔纳森胸口上的执法记录仪。

“我必须开着。”

“是他们让你开着的。”

费雷拉声音低沉，乔纳森预感此时的费雷拉不是费雷拉。如此低沉的声音，像是来自深渊。

“你就是他们说的亘古先生？”乔纳森故意问。

“刚刚……我杀人了。”费雷拉的眼神透着寒意，毫无表情的脸上隐隐溢着狂喜。

“噢。”乔纳森沉思片刻说，“你是说你把创造你的主人格，和为主人格偷违禁品的查理给杀了？”

“他们毫无存在的价值。”

“那你存在的价值是什么？”

“你喜欢探讨哲学吗？”

“我不懂哲学，也对哲学没兴趣。”乔纳森毫不犹豫地说。

“是啊，你要是懂哲学……”费雷拉咧开嘴，脸颊上现出刀刻般的纹路，“你就不会站在这里了。“

“你之所以混成这样，是因为懂哲学吗？”乔纳森揶揄道。

“乔纳森·陈。”

乔纳森没有回应，等着他说下去。

“你不问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？”

“难道不是他们告诉你的吗？”乔纳森故意说。

“我曾跟人们说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，但没人相信。”

乔纳森的心脏怦怦地跳起来，他想避开费雷拉咄咄逼人的眼神，但感觉眼珠像是被两条无形的纤绳拉住了，只能盯着费雷拉的眼睛。

稍后，费雷拉脸上的纹路渐渐化作了笑容，宛若从荒凉的岩层里渗出的冰水般的笑容。

“印度人说世界是梵天的一场梦。这场梦里有我们从非洲走出来的智人祖先，他们踏入欧洲和亚洲后，生活在那里的数百万年的原始人类就消失了。然后有了图腾祟拜，原始神灵，有了最初的城池，有了祭祠和人殉。

“接着是为扩张信仰的骸骨成山的宗教战争；为扩充生存空间的血流成河的种族屠杀；为掠夺财富的肆意压榨的全球殖民，以及加快了医学发展的丧心病狂的活人实验。怎样的神明才能造出如此的梦魇？

“即使在和平时代，大多数人处在温饱线下的奴役之中。婆罗门坐享一切，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，他们编织出了善恶因果，幻想自己是积了十世大德的圣人。首陀罗和奴隶出卖劳力、生命和尊严，接受着婆罗门灌输给他们生来有罪的思想。如果狼有思想，大概也会如此告诉羊群，如果羊有意识，大概也接受狼群的教化。

“文明，不过是一场骗局。劝人善良，自己作恶的骗局。或者应该叫恫吓人奉献，自己为所欲为的骗局。但它并非全然是恶，不然它就不叫文明了，而叫野蛮。

“如果梦是心灵和现实的映射，那这场梦何尝不是神的心灵和神的世界的映射？”

费雷拉缓缓地站起身，平视着乔纳森的眼睛，继续以来自深渊般的嗓音道：“《圣经》为证，上帝照着自己的模样造了人。在他的世界，天使也分等级，众生也有尊卑。他如此在意人，对人残酷专横恰恰是他对身处自己世界的无力感的投射。上帝啊，不过是他的世界里的首陀罗。”

乔纳森深吸了一口气。

费雷拉突然向前迈了一步。

“请不要再靠近我。”乔纳森感觉到费雷拉要前倾身体，靠向他的脸颊，便不动声色地说。

“你害怕什么呢？”费雷拉笑着举起铐着手铐的手，“它被束缚了，也没有刀，更不会变出枪。还是你害怕这双手会突然变出刀子和枪来？就像在恶梦里常遭遇的一样。”

“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？”乔纳森冷冷地说。

“我只告诉人们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。”

“你这个变态，释出怪物挖出了受害人的心脏！”乔纳森突然转移了话题，大声说。

费雷拉面无表情。

乔纳森斩钉截铁地说：“让我猜猜事情经过。午夜时，你指使查理翻进受害人的家里，然后你释出怪物杀了熟睡中的受害者，接着你消失，费雷拉被眼前的景像吓坏了，夺出而门。他一路狂飙，被我和搭档撞上了。”

“他就是药嗑多了，酒喝多了，稀里糊涂把车开到了坎贝尔家的楼下。其实那个女人从来都没有跟他交往过，一切只是他的幻想。他一直有这个小毛病。自从那件事，这个小毛病就像土壤里的种子一样开始发芽，长出藤蔓。”

费雷拉继续说：“其实就是一件小事。有一天伊斯·坎贝尔小姐的高跟鞋断了，脚崴了，正好他路过，他就送坎贝尔小姐去了医院。他是公司管档案的低级职员，平时在公司也沉默寡言。就这样一个人，坎贝尔小姐怎么会看他一眼？但那件事后，坎贝尔小姐每次在公司看到他都会对他微笑，跟他打招呼。然后他开始幻想，直到他发现坎贝尔小姐和主管交往密切。但懦弱的他哪里敢找主管的麻烦，就一直忍着。然后他发现坎贝尔小姐再也不对他笑了，碰到他也不再打招呼，他开始跟踪坎贝尔小姐到她住的地方，跟踪了一个月，终于发狂了，在门外恐吓威胁，然后你和你的搭档赶来了，把他带走了。”

乔纳森等着费雷拉继续说下去。

“回到刚才的叙述，他稀里涂糊地把车开到了坎贝尔小姐所住的公寓楼下，在车里睡过去了。但查理控制了身体，见三楼的窗户没有开就爬上去了。他有偷窃癖，所以看到没关的门窗就想去偷。他在客厅里翻了一遍，没找到有用的东西，就进了卧室，结果被眼前的颠鸾倒凤的情景吓住了。坎贝尔小姐的尖叫声把查理吓跑了。我迅速接管了身体，见男人拉开床头柜要拿枪，我迫不得已释出怪物杀了他们。怪物用两根触手同时勒住了他们的脖子。”

费雷拉讲到这里，突然停止了，脸上挂着笑容，似乎在回味那虐杀的滋味。

“你为什么……”乔纳森的心脏猛然颤栗起来，他不敢问下去了。

“挖出女人的心脏。”费雷拉补充乔纳森未说完的话。

乔纳森瞬间感到脚底一阵冰凉。

“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，你是否从我的眼眼里窥见到你灵魂的幽暗？”

“我可没兴趣当你的心理医生。”乔纳森赶紧打断费雷拉的话。

费雷拉突然将身体前倾。乔纳森感到一股冷气呼在了他的耳畔，这分明不是活人的气息。他极力克制着恐惧，继续保持着警官的威严。

“谢谢你让我复生。”

乔纳森瞪圆眼睛，猛地往门边退去，见费雷拉的嘴几乎咧到耳根。

他倒抽一口气，快步走出了栅栏门，听到身后骤然爆出大笑。

他看到费雷拉警探和安格尔警探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，他们显然是听到声音跑过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