乔瓦娜从窗户里看到警探的车消失在栅栏前了，不由长舒一口气。他回到沙发里，抓起手机，打开一个聊天框。

【条子走了。】

【你说了什么？】一个叫皮尔逊的ID跳出来问。

【当然是什么都没说。】

对方没有回了。

【我很难过。】犹豫了好一会儿，她决定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发出来。

【大家都很难过。】皮尔逊秒回。

乔瓦娜深表怀疑。

【你来我家吗？】伊丽莎跳出来说。

【别出去。】皮尔逊说，【没准条子在附近监视呢。】

【真蠢。】乔瓦娜说。

【你说谁蠢？】马塞罗发了一个愤怒的小黄脸表情。

【也许我们的聊天内容正被条子监视。】伊丽莎说，【听说就是删了也会有记录。】

【想要监视公民的手机，就得向上面申请。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是很难申请下来的。】马塞罗震震有辞地说。

【你太天真了。】皮尔逊说，【只要他们有合理的怀疑就可以申请，而且很容易申请下来。】

【这也好过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好。】马塞罗说。

【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聊天？】乔瓦娜哭笑不得地说。

【我们在哪聊天呢？】塞巴罗反问。

【我们什么都没说啊。】皮尔逊说，【我们说的都是警察知道的。警察知道我们知道他们来了，警察知道我们什么也不会告诉他们。】

【嘿嘿嘿，你这是黑字白纸留下证据啊。】

【警察根本不知道我是中国的间谍。】皮尔逊发了个俏皮的表情。

【你先把肤色漂了再说这话。警察没准就信了。】塞巴罗说。

乔瓦娜这时突然感到身体不舒服，犹如虫蚁附身。她忙放下手机，跑进了西面的一间卧房。这是她母亲睡觉的地方，床上的被子掀到一边，床头柜上东倒西歪地放着五颜六色的药瓶，药瓶间还撒着一些粉沫。

她冲过去，发现药瓶都空了，急切地拉开抽屉，首先映进她眼帘的是妈妈的黑纱胸罩。然后是一堆廉价的项链和手镯。她把手伸进去扒拉，没找到她需要的东西，遂又跑到床一侧，拉开另一侧的床头柜，一把左轮枪突然刺进她的眼珠。

她知道妈妈有一把枪，一把幽灵枪，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自动枪。但她不知道妈妈还有一把左轮手枪。应该是最近从哪个男人身上偷来的，也许是从死在路边的男人身上顺手捡……她想起她最近拉开这个床头柜是三个月前的事了。

乔瓦娜把手伸进去，抓起了左轮手枪。枪很沉，黑幽幽的金属质感显得古朴，仿佛这把枪来自一个世纪之前。

她赶紧打开谷引擎，输入“左轮手枪怎么上子弹”。

根据谷哥的视频教导，她很快扳下了枪管，见筒形的弹仓里空空的。她又在床头柜里翻找起来，从抽屉最里面意外找到了两颗子弹。她把两颗子弹都塞进弹仓，然后把枪举到眼前，情不自禁地笑了。

“我也是有枪的人了。”她这么想时，那一阵虫蚁附身的感觉再次袭来，这次“虫蚁”似乎比先前更密集了，密密麻麻地在身上爬。

她不堪忍受，赶紧给妈妈打电话。可手机里响起欠费停机的语音通知。

“妈妈我恨你！”她眼泪突然涌出来，咬着唇克制自己摔手机的冲动。如果手机被摔坏了，她可没有钱去买新的手机。

无奈之下，她只好给闺蜜伊丽莎打电话，告诉她她现在很难受，而妈妈的电话欠费停机了。

“我这里有。过来吧。”

乔瓦娜更准备告诉闺蜜她有了一把左手手枪时，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。她决定带枪出门，她的T恤口袋很大，枪放在里面完全看不出来，口袋也很深，枪也不会轻易掉出来。

她忍着虫蚁附身的痒痛，出了门。此时，天色已经一片黑暗。在别的社区，在其他的街区，有无数灯盏照明抵挡着黑暗。这里，稀疏的灯光难挡黑夜的侵蚀。自记事起，她看着社区的灯越变越少了，社区的黑夜也越来越黑了。

她刚走到一个路口，拐弯处的一盏路灯忽闪不定，突然灭了。前方一片黑暗，虽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，虽然远方还有淡淡的缥缈的光。

一阵轻风袭来，乔瓦娜却感到浑身如针扎，犹如被蜂群蛰刺得又痛又痒。她加快脚步跑起来，闺蜜的家就在前面十字路口的后面的一座房子里。可这段路现在显得遥远，她咬着牙继续跑着。

“啊！”乔瓦娜突然尖叫。

原来前面陡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影子，借着月光和微弱的光，乔瓦娜瞬间辨认出那是一头怪物，虽然她没法看清怪物的模样，但这已经够了。

怪物摇晃着身体而来，渐渐地要露出狰狞的面孔。

乔瓦娜拔腿而跑，可没跑几步，她瞬间感到一股黏呼呼的冷物缠住了她的腿，猛地将她往后一拽。她顿时感到自己要被拖进一张血口，拼命地抱住了什么东西。当她意识她抱住的是路灯杆时，试图把一只手伸进口袋，去摸枪。

然而她还未来得及摸到枪，身体就猛地从路灯杆上扯了下来。接着，那冷物突然松懈了。她一骨碌爬起来，瞬间听到了一声啪。

她低下头去，见手枪摔在地上。

她赶紧捡起枪，然后转过身去，朝着黑暗的怪影——

砰——砰——

连扣两声。

乔瓦娜感到泥淖般的东西溅在了脸上。

怪物倾泻而下，身形迅速地融化，在黑暗里形成更黑暗的沼潭。乔瓦娜睁大眼睛，隐约看到“沼潭”里现出一颗苍白的头颅。

啊！理智瞬间扼住了冲口而出的尖叫，她迅速捂紧嘴，往后踉跄了一大步，险些摔倒。一阵惊电般的惶恐之后，她匆忙绕过“沼潭”，拔腿而逃。

……

“开门！”乔瓦娜拍着伊丽莎的大门，声音颤抖地大喊着。

大门一开，乔瓦娜一头裁进伊丽莎的怀里，失声痛哭。

但开口说话的不是伊丽莎，而是一个年长的女人的声音。

“乔瓦娜，出了什么事？”

乔瓦娜想回答伊丽莎的妈妈苏利亚，但此时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的恐惧让她浑身颤抖得没办法出声，她一开口，只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。

“你被……被怪物袭击了吗？”

伊丽莎睁圆眼睛问，她看着乔瓦娜的脸上的黑色的污渍，接着她发现乔瓦娜身上也沾着些鼻涕般的黏物，她再往下看时，终于看到了乔瓦娜手里紧紧握着枪。

她深吸一口气，迅速把眼睛移回乔瓦娜的脸上。一字一字问：“你只杀了怪物吗？”

“我不知道，不知道，不知道……”乔瓦娜拼命地摇头。

苏利亚赶紧关上了门。“没事了，乔瓦娜。你不能一直拿着枪。”说着，她迅速伸出手去，把枪从乔瓦娜手里拿了过来。

“我差点死了！”乔瓦娜哭地说。

“你这是自卫。在这个国家持枪自卫是合法的。”苏利亚安慰地说，“幸好你妈妈在家里留了一把枪。”

“不会是黑衣帮的人吧？”伊丽莎说。

“我看到一个白色的头。”乔瓦娜声泪俱下地说。

“那死的就是白人了。一定是隔壁社区的白人，嗑药嗑高了。没事的，你这是自卫，持枪自卫是合法的。”

苏利亚话音刚落，乔瓦娜突然喘息起来，猛地把头从伊丽莎的怀里移开了，她紧紧抓着伊丽莎的胳膊。

“乔瓦娜，你弄疼我了。”伊丽莎蹙着眉头说。

“我好痛，好痒，我需要东西。”乔瓦娜泪流满面地说，“我恨我自己！”

“别这么说，这里人人都恨自己。”伊丽莎叹了口气，拉着乔瓦娜在沙发里坐下。

苏利亚将一根卷烟递给了伊丽莎。另一只手啪一声打燃了火机。

吐出几口烟圈后，乔瓦娜感觉身体舒服多了，那些“蚁虫”仿佛被一股股快感形成的潮水给淹没了，冲走了。还有恐惧也一同被淹没，冲走。

“但问题是我的枪不是合法的。”她轻松愉悦地说。

“这里没有监控，灯光一天比一天少。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。没人知道黑暗里会发生什么。是不是，妈妈？”伊丽莎吐出一串漂亮的烟圈，带着醉意的笑容对躺在沙发副座里吞云吐雾的苏利亚说。

“当然。就像没人真的知道上帝存在，或不存在一样。”苏利亚微笑地说，“就像没人知道上帝到底爱不爱人类一样。”

伊丽莎陶醉地说：“人死后灵魂会变成粒子，重新组成一个新的自己。”

“什么鬼？”苏利亚问。

“网上说的。”伊丽莎说，“没有天国，也没有地狱，只有永恒不灭的粒子。我想这才是真理。”

“是吗？”苏利亚笑地问。

“判断是不是真理很简单。”伊丽莎说，“真理不具备人格，具备人格的都不是真理。比如上帝。或过于美好的都不会是真理，比如乌托邦。比如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的定律。那不是定律，那是人们的臆想。我想印第安人的亡魂们在这方面最有发言权。”

“伊丽莎，没想到你喜欢看这些东西。”乔瓦娜说。

“谷哥总给我推这些。”

“那是因为你喜欢看。”苏利亚说。

“我只是想知道上帝为什么那么残忍？”

透过朦胧的烟雾，乔瓦娜看到苏利亚变得更加的妖娆，她的视线早已不在伊丽莎脸上了，一颦一笑，就像她在街头招揽客人一样，仿佛此时一个男人站在她面前，她的眼睛闪烁着炽热的光。

她接着把目光转回旁边的伊丽莎，伊丽莎也跟苏利亚一样妖娆，现在的样子简直跟她母亲一模一样。她母亲十四岁时就生了她，她是她母亲的第一个孩子。她曾说过苏利亚不会跟她生弟弟，或者妹妹。

“为什么呢？”当时她问。

“她说我毁了她的身材。这让她少赚了很多钱。”

乔瓦娜思绪回到现实时，看到一条绿色的怪蛇缓缓地滑过苏利亚的身体，沿着副沙发扶手滑过来。

“它叫路西法。”伊丽莎抚着蛇头说。

“路西法？”乔瓦娜盯着怪蛇。怪蛇长着一颗类似人类的头颅。她再看时，发现怪蛇有四足。这让她瞬间想起《圣经》里那条引诱人类的蛇。

有一种说法是引诱人类的蛇就是路西法变的。

“晚安，小姐。”怪蛇张开嘴，露出一排人类的牙齿。

“晚安，路西法先生。”乔瓦娜毫不害怕，只是有点紧张。

“我会让你放松的。”

乔瓦娜任怪蛇在她身上缠绕，这让她感到了一种舒适的兴奋，感到体内有热流升腾，宛如升腾的氤氲。

“乔瓦娜。”她听到伊丽莎在耳边呢喃，“迟早，你也会有一个属于你的怪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