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初观年轻道人练拳，

苏晏对于层层相叠，招式繁杂的“缠山”如何出拳如何蓄势看得极为清楚，但后来毕竟并未亲身托举那条汹涌滂湃拳势大成的“气力长河”，对年轻道人大开大合、简洁明了的“挟水”，感悟得并不深切。

这些日子苏晏深夜苦练，“缠山”已迈过登堂入室、直达小成境界，拳势真意也留下五成，算是意外之喜。待得日后踏上武道一途，估摸着还能恢复七成左右的光景。

招式干练的“挟水”却好似大道返璞归真，让苏晏始终找不到窍门。

如今和背刀男子交手，境界经验皆为弱势的苏晏不出意料地落入下风，在背刀男子迅猛异常的攻势下节节败退。此刻想的已不是如何退敌，反倒是如何在这“滔天骇浪”之中保全自身。

江潮奔涌乃天地伟力，常人岂能阻。

这些日子并未与人对拳的苏晏眼神发亮，面对来势汹汹的一拳，既不忍让也并未正面相对，反而转腕侧击轻敲于背刀男子小臂，出乎意料地变招让背刀男子气息一泄，恰好从苏晏面门划过。

背刀男子并未在意，以为是这位年轻掌柜误打误撞间偶得的妙手，挡下年轻掌柜颇有威势的一掌后，再度轰来。

苏晏面色不变。www.qixinyuan.com.cn 米妮小说网

凭借“挟水”一式本就是堪称精妙的“借力打力”，先是“顺势而为”化去背刀男子的暗劲，随即拳架一变，江潮倒转威力愈盛，朝背刀男子拍来。

你来我往几招后，背刀男子面色微变，只觉自己气力只觉碰上一处蓬松棉花莫名四泄，这位年轻掌柜的回招又愈发凶猛。

偏偏此时，年轻掌柜身躯一颤，衣袖间发出一丝炸响，拳势携风雨径直砸下。

背刀男子面色再不复风轻云淡，更管不了一人一手的江湖规矩，双拳齐出硬生生接下。

两人齐齐闷哼出声，各退半步。

场面看似平分秋色。

背刀男子却极为骇然，仍是想不出为何变数丛生、战局急转直下。

苏晏则将同样麻酸颤抖的右臂背在背后，微微仰着脑袋，装出一副双手负后的高人姿态。

他在赌。

面色由平静到呆滞到深思再回至平静的县丞郭大人笑容满面。

他张开双手呈拥抱状，踏入场中，不动声色地将两人隔开，笑道：

“我家护卫性子急，办事鲁莽了些。苏掌柜大人大量，可不要见怪。恰好近日府上收到了几瓶上好美酒，今晚便给苏掌柜送去，便当赔罪。”

“如何？”

他赌对了。

苏晏深深吐出一口气，毕竟这县丞郭维简的“家底”厚实有些超出他的意料。但同这种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人谈买卖，便愈发不能露怯。

好在先前今日一朝开悟，“挟水”一式同样突飞猛进，让无法全力施展的背刀男子在场面上吃了一个小亏，以至于无法摸清苏晏的虚实。

这便是在谈判的天平上摆上一块分量不轻的筹码。

年轻掌柜的脸上流露出自然的微笑，语气轻松回道：

“无妨，毕竟兹事体大。县丞大人着急些也算是理所当然……”

随后向一旁有些面色煞白的青衫书生问道，“可有收获？”

“与公子纸上记录一字不差！”

“多谢。”

苏晏笑着拍了拍满头大汗的青衫书生，示意他自行回屋。

毕竟此事盘根错节，没必要让这个有本事得到远大前程的读书人陷入这趟浑水。若是他真如老秀才所言那般金榜题名，苏晏这书铺掌柜脸上也有光不是？

待得张禄之离去，苏晏则顺手将怀中一叠薄纸递过去。

一头雾水的郭大人翻看上面记录的典籍书名，数量之多林林总总共有近百本。其中还有批注，说是某本典籍上的某卷某页某处有何印迹等等。

敢情这是这位年轻主簿丢失的书卷？

这下郭维简倒是恍然大悟。

如今在这庆州城内，这位年轻主簿丢失书卷的去向，嗅到风声的有心人都能猜出大半，只是兹事体大，没人找得到沈家的纰漏，也没多少人有胆子探沈家的口风。

当今大渝皇帝在内阁建议下大兴科举，一时间整得天下各地都“洛阳纸贵”，难怪这位苏主簿费尽心力也要追回这些书卷，这每一卷书可都是实打实的银子啊。

郭维简一边翻看一边感叹“苏大人倒是好记性”，却忽然听到一旁的年轻主簿冷不丁说道：

“如此记录我有上千本，册册在录。”

“苏大人倒是好记性。”

郭维简微微一笑，只当是苏晏为了拉他下水说的场面话，并未如何搭理。

且不说熟记上千册典籍要何等恐怖的记忆与悟性；退一步说，即便这几页草纸、甚至那上千册都记得句句属实，流寇那顶杀头黑锅也未必能扣到沈家头上。

他郭维简何尝不知道剿匪除贪、登记沈家名下的隐户粮田是大功一件？

但你苏晏记忆惊人，记得千本古籍书卷又如何，亲眼见过货真价实的“流寇”又如何？

沈家不是傻子，自然不会将那千本古籍典卷大大咧咧地全摆在明面上，而他们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打砸杀人，必然会有相对的后手。

即便真能抓着些蛛丝马迹，到底也只说不准只能抓出一个与沈家八竿子打不着的替罪羊。不说扳倒沈家，便是想把罪名扣在那经营百斋、尚未当官的沈家老二头上也是痴心妄想。

他郭维简何尝不想将沈家那连带那位县尉大人一齐“连根拔起”，可这些年他在庆州城内说好听了是新官上任不熟民情，说难听了便是举步维艰被沈家玩弄于鼓掌之中。

你一个小小的书铺掌柜、尚未上任的外县主簿……

郭维简忽然想起这位年轻主簿自始至终都想和自己做一笔买卖。

他猛然转头。

夕阳残辉中，面色始终云淡风轻的年轻主簿坐在一根枯死许久的木桩上，见他看来，便弯腰随手捡起一根树枝，在泥地上写了个一个浅浅的“高”字。

“这是……”

看着目瞪口呆的郭维简，苏晏轻笑道：

“我这位兄弟一时误入歧途，想弃暗投明已经有些时日，苦于一直没有机会，便想着用沈家兄弟的脑袋以及沈家半数家财来与郭大人做一笔买卖。

“事成之后，我走马上任，我这位兄弟去过自己想要的太平日子，郭大人则大权在握平步青云。”

“如何？”